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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蒋国梁

甲辰龙年春节过后，袁家人算是相对清闲一点了。

年前，湖城小西街原住民老袁夫妇其中的一个孙子新婚礼成。紧接着，两代人经营了近四十年、三易店面的老字号——“百合花”纽扣店、辅料店应时收官，一大家子或可轻煮岁月慢呷茶了。

这是湖城老街区——小西街，“百合花”纽扣店、辅料店是开在街最西端朝北的店面房。在与附近老宅的住户喝茶聊天时得知，小西街西端至原古城墙（今天的环城西路）这个区块，旧时人们习惯叫做回龙桥。

有桥必有河，有河须有桥。问过许多人，都已不大记得或模糊记得这里有条河，河的源流规模如何？桥又是什么样子的？所幸我找到了几幅民国年间出版的地图，一幅是1926年版的《吴兴城厢图》，上面标注着回龙河从北面漕渎（市河）进入，向南再朝东，止于城墙脚下；一幅是1936年版的《吴兴县城区坊巷全图》，眯眼一看还真有繁体字“回龙桥”与河流的图示：从小西街向南、再偏东蜿蜒到城墙附近，隐约还有一个繁体“沟”字，两图显示河流的共同点都是瞒浜兜，这是不是传统城池格局中水不外流的回龙、龙回寓意？而对比两图的河流明显短了一大截，说明起码经过十余年的变化，这条河已成为一条水沟了。

在弄堂运输不便的年代，有人说它的功能是水路交通。我妄自揣度，这是在某个历史时期，也许是近代太平天国运动发生后，保城保家保命是当地民众的头等大事，官民为了战略和生活的需要而开掘疏浚的一条街区内河，姑且认定它是一条正在或已经圮废的运粮食、运物资的河吧。

现如今距“百合花”二三十米处，怎么有一块条石砌在人行道上？七十岁的老住民吴师傅说，这是唯一留存的桥石，前些年这地方改造挖出来了，在即将运走的时候被他要求留下来，放在了原回龙桥的大致位置。这不，可以成为小西街回龙桥地块的唯一标志了。

回龙桥，一个渐行渐远的记忆角落，风雨征途，人事变迁。这个地名早已不被人提起了，偶尔在出生于小西街的名人传记中有过出现，比如著名画家凌虚（1919-2016），童年时期在回龙桥边的凌宅度过，其所画金鱼作为国礼赠送各国政要，被称为“金鱼王”；著名的话剧编剧和导演、抗日名曲《长城谣》创作者之一潘孑农（1909-1993），有资料写着他的出生地是小西街回龙桥。

湖州是世界丝绸文化发祥地之一，当年丝绸厂林立，一直占有比较重要的位置。循迹溯源，小西街自古就有一个商人体系，回龙桥区块与小西街唇齿相依、血肉相连，就要说到钮状元后代的创业往事。老湖州人都知道曾经丝绸企业的翘楚——达昌绸厂，它最早的厂址就办在回龙桥地块。

叩问来处很不容易，有些民间传说可以意会。上世纪初，回龙桥区块是城乡接合部，进出人流密集，闲散劳动力充足；再则，企业的创始人钮家在小西街一带是最为昌盛的家族，这区块本身是钮家的所及范围。

早些年，曾有媒体记者采访过达昌绸厂的继承人、老一辈工商业者，全国政协原常委、省工商联原会长钮守章，他讲述过“每一段历史都是一个感人的故事”：

“钮守章的父亲钮介臣，出生于1888年，是达昌绸厂的创始人。他21岁进湖州老惇泰绉纱庄，23岁被提升到上海老惇泰当会计。25岁那年，鉴于当时丝绸旺销，生意好做，钮介臣就离开老惇泰自己做绉纱行商，从湖州机坊贩运绉纱到上海销售。26岁起，钮家兄弟三人与人合伙开设弘生昌绸庄，由行商转为坐商，经营湖产绸绉运上海批发销售，从而积累了进一步发展的资本。”

“1918年，在西门小西街回龙桥，合伙集资扩大了20台人力织机，正式建立达昌绸厂。”我想，湖州总能凭借特殊的魅力俘获后来人前赴后继。

钮守章在自传体《丝绸实业家钮介臣》一文中说到回龙桥区块的丝绸建厂历程：“湖绸畅销，区区一点商业利润已满足不了我父亲的要求。早在1911年父亲弟兄三人就开始设置土法手工抛梭织绸机（本机）2只，进行家庭作坊生产，继而增加到4只，名为‘钮达昌’，自产自销。1918年，在西门小西街回龙桥，合伙集资扩大了20台人力织机（拉机龙头，提花比本机进了一步），正式建立达昌绸厂。1920年扩展到45只拉机。1921年为了进一步扩大生产，又在湖州市新马路（即现在的志成路）购进旧府衙门官地，建造新厂房，自制铁木电力机20台，并从瑞士引进全铁新型电力织机10台以及准备车间设备等，创办了达昌电力织绸厂，也称达昌第二织绸厂。原西门老厂仍以人力机为主，以后逐年改造更新，陆续更新为电机，称为达昌第一织绸厂。两厂到解放前夕，已拥有电力织绸机86台，职工总数233人，各种翻丝、并头、打线、摇纡、上浆、整经，以及机修发电等设备，一应齐全……”

曾几何时，“居湖州丝绸同业之首，在全省也是有名望的”五大丝绸企业，我辈曾以能够忝列其中上班为自豪。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这之后，回龙桥区块反复变迁，1958年，吴兴商业系统在这个地块办了湖州印染厂，1965年转为地方国营。由于还有一家叫湖州丝绸印染厂的企业，两家厂的厂名仅差了“丝绸”两个字，一个不当心就会搞混，民间就贴切地把湖州印染厂称作小西街印染厂。印染厂的老员工还记得当时有一个仓库和一幢楼房是老达昌留下来的。

在老城墙还没有拆除、环城西路没有通达的年份里，由于湖州印染厂门对门的两处厂门都开在回龙桥区块的小西街上，所以，又长又窄的小西街是大多数员工上下班的必经之路。每天的脚步声、自行车铃声、交头接耳声，声声渲染着古老街区的黑瓦白墙。还有幽深、逼仄弄堂里柔化了的年岁和精致，昏暗的路灯忠实地陪伴着中班下班、深夜班上班的工友们。三十多年的风霜雨雪，一代又一代印染厂员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留痕青石板路，从这里进出厂门，再分流到各个车间。

岁月流逝，工商不分家。又几十年的陆续扩建，小西街印染厂取代了回龙桥区块。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湖州印染厂整体迁往西门外的湖州经济技术开发区发展后，这里几经拓展改造，现已建成了以红丰农贸市场为中心的商圈，外围是大大小小的商业用房和门面房，出租给不同商户，当年“百合花”花落此地也是利好动作。

我潦草地呷了一口茶，继续修复着沧桑的年轮碎片。其实，老早的老早，小西街东端有过相对集中的农贸市场，以满足小西街片区居民每天的日常生活必需。历史的巧合，现在在西端建起了商圈，也就是与东端掉了个方向而已。

今天我甫一走进小西街西端，看见了回龙桥北侧沿漕渎河一带筑有围挡，墙上张贴着“该区域已征用，正在拆除中”的告示。尽管不知未来会出现一个什么样子？但在小西街已成为国家级旅游休闲街区、省级历史文化保护街区和文创休闲街区的今天，总希望回龙桥区块能够延伸小西街的历史厚重和文化底蕴，让今人重拾“好想家”的温馨回忆，让后人保留一张现代与过去迭代的城市名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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